野原正葵

老房有喜

巴黎夜游记

“沿途与他车厢中私奔般恋爱,到车毁都不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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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雯珺在尼斯待了三个月了。

 

他很喜欢这座城。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景点,也没什么繁复悠长的典故,不需要游历不需要倾听不需要了解。起得早的话就去广场晒晒太阳,要是睡了个懒觉就直接去海边赶赶日暮。

 

他喜欢这里的人们无所事事的生活态度,这让他看起来不再是个异类。

 

该怎么说呢,其实他就是个很擅长停下来的人,却在这个人人都恨不得用跑的时代里突然就显得特殊起来。

 

“雯珺,你就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高中毕业拿着录取通知书回去看老师的时候突然被问了这么一句。

 

他蹲在操场的篮球架子旁边看了半个小时蚂蚁搬家,然后拍拍手站起来叹了口气。

 

害,好像还真没有。

 

小时候也有喜欢的玩具,但从来没主动开口要过,眼光多停留在那里一会,就会得到妈妈可以或者不可以的答复。他也不闹,可以就可以不可以就不可以,心里失落那一阵,转头就安慰自己也不是非要不可嘛。

 

后来上了学,次次考试排第二。所有老师都说你这么聪明稍稍努力就能进步神速,你不想考第一吗?他个子一直拔高,就站在那里憨憨地笑,他说谁谁谁不得第一回家要挨打的,他考不考第一无所谓,这样就挺好。然后转身就挥着拍子跑下楼打羽毛球,气得老师在他身后干瞪眼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上了高中课业繁忙了他却开始喜欢悠悠球,悠悠球社里挂了个名,明明比社长玩得好偏偏只当个名存实亡的副社。活动倒是都参加,没人cue却绝对不会主动炫技。直到后来有一次参加比赛大家才知道,原来他们副社是这么厉害的人。这点爱好他妈也没说什么,让他别把学习落下,剩下就随他去了。

 

高三上得好好的,他突然说他想学音乐,他想唱歌。那大概是第一次他试图与命运去抗争些什么,想在人生轨道上叛逆地走另一个分岔路。轰轰烈烈的冷战悄无声息地打响又飞快地偃旗息鼓,他爸他妈也只是考虑了一天,就在第二天晚上的时候敲敲他房门,“出来吃饭,你自己做的决定自己不后悔就好。”

 

后来他也有想过如果他们真的就是不同意的话他会怎么办,是硬要去还是劝自己放弃,他想了一夜也没有结果,索性就把这件事放在脑后。

 

就是这样,毕雯珺这辈子好像没有什么非要不可的东西。每次他和朋友这样说,他们都老神在在地回他,不可能,时候未到,人也未到罢了。

 

他不信,他本来以为他可以这辈子就这样无欲无求地过。

 

可那后来朱正廷来他命里,成了他的心魔。

 

他似乎是永远都忘不了那天脊背挺直的男孩小心翼翼地递过来的海外经济公司的offer,颤着声音问他怎么办的样子。

 

后背的肩胛骨隔着T恤凸出来,像是振翅的蝴蝶。

 

终归是要飞走的。

 

他就笑着看他,跟往常没有什么不同的样子,好像他只是期末拿了个高分跑来跟他炫耀,“很好啊,廷廷真的很厉害。”

 

朱正廷急了,跺脚看他。他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可是要他怎么办呢,跟他一起去吗?似乎也不是不行。继续留在这里走自己的路吗?好像也是可以的。

 

他想了一会,似乎是好一会儿,也似乎只是一秒钟。然后他张了张嘴巴却可笑地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忽然听到那边朱正廷说,“那我们分手吧。”

 

哦,哦。那么也“好吧。”

 

 

 

今天的广场有点嘈杂,毕雯珺坐在长椅上捏碎面包屑喂鸽子。这里的鸽子不怕人,围着他团团转,他把最后一块扔给它然后摊了摊手,“没有了哦。”肥美的长脚动物似乎抻脖子确定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走。毕雯珺看着好笑,“害,你怎么跟我似的呢,再坚持一下啊。”

 

说不定还有呢。

 

他又掏出一袋面包自己慢慢地嚼。

 

最近他越来越多地想起以前,想起无数个天台数星星做梦的日子,他很喜欢尼斯,但他还是决定要去巴黎看看。

 

冰泉曾经冲向火山,沿途杀青了冷静,只留下爱意狼狈的干涸印记。毕雯珺至今没舍得擦,就这样留了好几年。

 

他第一次遇到朱正廷,就是在巴黎。

 

他上大学时读了学校的2+2项目,两年国内两年国外那种。那时没到过欧洲的年轻人没有一个不向往法兰西的浪漫之都,尤其是学艺术肚子里又沾了点墨水的,哪怕是仅仅去受些艺术熏陶都足以让人趋之若鹜。

 

然而他到了这里的半年,除了早就看腻了的塞纳灯火就只剩下永远看不懂的菜单,不愿意说英语的当地人,铺天盖地的作业和学校宿舍五步上床的狭小空间,没有一点浪漫可言。

 

圣诞节假期说到就到,打工的便利店老板几次旁敲侧击地问他能不能留下来,圣诞节不好招工,他可以给他double pay。

 

前一天晚上刚查的机票再也没去刷新过,他给他妈发了个微信说寒假出去玩,就不回去了。

 

店里每天只剩下他和另一个本地小哥倒班,那男生用蹩脚的英语问他怎么不回家,他用同样蹩脚的法语回他,“回了更想家。”

 

他们这便利店开在富人区,人少,平常生意也不多,没什么事的时候他就望着窗边发呆。他注意到最近这几日常常路过的一张东方面孔,很漂亮的男孩。他总是戴着各式各样的围巾和毛线帽子,鼻尖冻得通红,像他们店门口的圣诞树上挂着的那个小熊。

 

这家店再往前走150米就会有一个巴士站,因此大多数时候他都只是匆匆路过,有时候甚至跑起来。没人的时候毕雯珺就会忍不住伸着脖子去看,看他有没有赶上那趟车,还是错过了不开心地原地翻白眼。

 

他真的很有意思,表情也丰富,猜测他每天是不是能赶上车几乎成了毕雯珺平日里觉得最有趣的事。

 

重复的日子总是跑得快些,圣诞节就随着一场小雪悄然而至,那天几乎全城的店都提前关门。毕雯珺收拾好一切打包了最后一份pizza正准备拉下卷闸门走人,就听见身后并不熟练的一句法语,“请问,还能买一份pizza吗?”

 

他回头,发现小熊,啊不对,发现那个东方男孩儿站在他身后,他今天穿格子的呢大衣,戴尖尖的红色毛线帽,卷卷的棕色头发盖在额头上更显得整个人又小又精致。他看到毕雯珺的刹那愣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Chinese?”

 

“Yeah 啊不,对对,中国人。”

 

“太好了!”热情的男孩子下一秒激动地给了他一个熊抱。“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

 

于是那天晚上,纯东北人毕雯珺带着他的纯南方老乡拎着最后那一份凉透了的pizza回了他的寝室。他室友在开趴,见到他带人回来不嫌事大地吹了声口哨,用戏谑的语气赞他so cute,要拉他们一起去玩。

 

毕雯珺罕见地没跟他讲什么礼貌,拉着男孩径直回了自己房间,房门关上砰地一声,吓了习惯他一贯好脾气的室友一跳。

 

那天夜里依然有零星雪花,那男孩帽子都来不及摘趴在他那扇小窗边赞“好美啊。”毕雯珺按在电灯开关上的手顿了一下,舍不得打开了,他借着投射过来的街灯看清那人亮晶晶的眼睛和纯稚的笑脸,窗外是他在老家看了二十年早看腻的雪,但他却忽然也觉得,好美啊。

 

后来男孩子告诉他他叫朱正廷。两个人盘腿坐在地毯上分食了一张乱七八糟的pizza,迷迷糊糊灌下了一打啤酒,胡言乱语地说了好多话,然后不知道谁先扶着谁一起栽倒在床上,度过了巴黎这座城中的又一扇窗户里的圣诞夜。

 

凌晨天刚要亮的时候毕雯珺醒了一回,朱正廷不知道什么时候蹭进他怀里,长睫毛低垂,睡得平稳又乖巧。

 

他想起昨晚他迷迷糊糊说自己在这边读大学学舞蹈,总去他们店那边坐车是因为要去给一个小朋友做家教,圣诞节那天本来没有课的但是他给忘了,但是还好,遇见了他,让他不至于又自己过圣诞。

 

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有点喝多了,冲着毕雯珺傻呵呵地笑。

 

冬天的清晨总是格外的冷,寝室的暖气每天12点准时停止工作。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阳光依然被云遮着,触目只有苍凉的白。只有怀里的人是彩色的,毕雯珺忍不住伸手把朱正廷揽得更紧些,像是抓住了什么温暖源。

 

后来的一切似乎顺理成章又水到渠成,少年人的恋爱似乎总是肉体先行一步,肌肤碰触之后身体本能会告诉他们出征还是放手。他和朱正廷在那天早上醒来之后做了,是酩酊大醉后清醒地认真地彼此占有。结束之后他的小熊把毛绒绒的头埋进他颈窝,脸蛋红扑扑地问他今天还去上班吗。他不说话,掀开被角猛地将两个人又蒙进去。

 

还上什么班,给我triple pay也不上。

 

那段日子真的很快乐。他们坐双层巴士夜游整个巴黎,他租车载着他逛遍大大小小的教堂,早上一起叼着面包小跑去上课,下了班一同赶公交在路过的中超买零食和菜,回家靠在一起吃饭看动画,晚上躺在一张小床上彼此拥抱亲吻抚摸冲撞。

 

毕雯珺开始理解为什么这里被称为浪漫之都。和他踏着夕阳的余晖一起牵手奔跑过的艺术桥,模仿橱窗里的油画放肆亲吻过的街边一角,坐小火车一起冲进夜色,公交站旁他远远跑过来挂在他身上喊两个小时没见啦我想你想得快死掉了。甚至只是每次他坐在他店里等他下班等到睡着,迷迷糊糊任由毕雯珺用大衣把他裹进怀里带走的样子,都让毕雯珺觉得,浪漫得要死掉了。

 

他忽然明白,根本没有什么浪漫的城市,浪漫的只是两个人在一起。是他的爱人给这座城市镀了金身,让这里的街巷砖瓦都能被称之为浪漫。

 

爱恋像一场高烧,总是热烈又来势凶猛。他甚至来不及思考什么现实什么未来,他们尽情体会了眼下的欢愉,这欢愉其实有限,但是那时候除了快乐本身他们也体会不到其他。

 

说来也巧,后来在一起了才知道,他和朱正廷上的是同一个大学。朱正廷在他们学校,算得上是风云学长。专业课第一进的校门,大小比赛的特等奖拿了个遍,最后作为全系唯一一个拿全额奖学金的交换生来了这所所有人挤破头都想进的艺术院校。

 

朱正廷提起这些的时候轻描淡写,但毕雯珺能看出他眼底的骄傲。他搂着他靠在沙发上轻轻晃,然后亲亲他的发顶,“我都不知道,我的小熊是这么厉害的小熊啊。”

 

朱正廷就回抱住他的脖子,问他,“那你骄傲吗?”

 

“骄傲啊。我的宝贝这么优秀我当然骄傲。”

 

“那你要好好爱我哦。我会让你更骄傲的。”

 

毕雯珺笑着看他没说话,半晌,他把头埋进他侧颈,语气不明地说了句好。

 

那时候距离朱正廷毕业只剩下半年。

 

他每个月都会收到几封offer,来自各国的名校,但毕雯珺知道,他等的不是那个。

 

他从来都知道朱正廷是有野心的人,他也知道,他的努力配得上他的野心。

 

这没什么不好,能坦坦荡荡地表达渴望,他甚至有些羡慕。

 

他有时候会在朱正廷下课或者排练结束的时候去接他。隔着舞室的玻璃窗,他永远是里面最认真最努力的一个。他喜欢这样的他,永远坚定,永远在燃烧。和他不一样。

 

现代舞里面有一个动作叫云里前桥,朱正廷做得很好看,轻盈,脆弱,极致的美。但每次看他做这个动作,毕雯珺都会突然觉得他离他好远,似乎真的在云端。

 

但马上就消失了,这种感觉。更多的时候他们手牵手去买菜,回家做饭,饭后去再手牵手去附近的公园闲逛,像每对热恋后刚刚同居的情侣,也像相濡以沫五十年后年迈的老夫妻。是了,那些所有让他们忘了尽头本身的瞬间就叫做快乐。人在快乐的时候是来不及思考痛苦的。

 

 

 

皇家公园的黑白柱不知什么时候成了网络上流行的拍照圣地。毕雯珺夜里的飞机到巴黎,一觉睡到自然醒,晃晃悠悠地吃个早午饭,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

 

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站在高高矮矮的柱子上凹造型,毕雯珺看了好笑,却又隐隐感受到这座城市的人气儿。

 

让人气恼,期盼,嗤笑,却依然忍不住凑过去的人气儿。

 

他溜达到公园里找了个树荫下的长椅坐下。两条长腿搭在把手上悠闲地晃了晃,闭着眼睛晒太阳,不禁感慨自己好像无论到哪都是在做同样的事罢了。

 

不知道眯了多久,直饮水池那边好像突然嘈杂起来。毕雯珺没睡着,隐隐约约听到几句熟悉的中文,不情不愿地睁开眼。

 

被人群簇拥着的东方男孩俯下身子用嘴去接龙头里的水。阳光照在他金色的长发上,水流吞咽他殷红的舌尖,他似是渴急了,喉结剧烈滚动,贪婪得像一只渴水的鹿。

 

这个场景太过熟悉,毕雯珺一时愣在原地。他忘了有多少次他们逛公园,朱正廷总懒得取杯子,就也是像现在这样直接用嘴巴去接直饮水。有一次毕雯珺终于忍不住去咬他的嘴巴,警告他以后不许再在外面这样勾引他。

 

朱正廷听了无语又委屈,嘴巴撅得老高说我哪里有勾引你了,喝个水都不让啦。委屈巴巴的样子更招人疼,结果理所当然地又被压在拐角的墙上狠狠吻了一番。

 

老地方总是会让旧回忆清晰加倍,毕雯珺几次怀疑是不是自己隐形眼镜太干了导致视力模糊,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才终于确定他真的遇到朱正廷了。

 

来之前李权哲就打趣他,“你那老相好最近也在巴黎,参加什么时装周,说不定能见到哈。”

 

没想到,真的见到了。

 

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想到。

 

要说毕雯珺回国之后这几年专注做音乐也算小有成绩,去年出自他手的几首歌接连爆火,在年底音乐节拿了大奖,一时间他也成了圈里炙手可热的制作人。偏偏他这个人佛,一年到头也写不了几首,还只给他认为适合的人唱,久而久之竟有了些一歌难求的意味。不出自本意的饥饿营销理所当然引起好奇心,圈子就这么大,所以人也教人扒了去,慕才华而来的人纷纷感叹于不逊色于任何流量鲜肉的颜值,不少小歌手趋之若鹜,男男女女都想跟他搭上点关系,就算拿不到歌,和帅哥谈个恋爱也是不亏。

 

但是对于他来讲,除了生活质量小幅提升外,他也还是照旧过他的日子罢了。他那温吞性子再适合不过这种幕后工作,四面八方涌来的好意也分门别类大都拒绝。他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却也清楚地明白自己不要什么。

 

他刻意屏蔽了几乎所有与他生活无关的声音,尤其是与这个圈子有关的声音。直到三年前他无意在电视里看到台上刚出道的朱正廷。他似乎还像以前一样,跳舞的时候总像是发着光,又好像不一样了,更漂亮,更自信,还是更耀眼了,毕雯珺讲不清楚。他控制不了自己从那以后通过各种渠道关注着他。开闸的回忆是洪水猛兽,而他早已是俘虏,看似被动实则主动地被吞噬。

 

和他分开五年后,他终于承认自己忘不了他。

 

什么安慰自己得不到就算了的狗屁话统统行不通,他越是失去,越是开始想要得到。这种感觉从未出现在他二十几年的生命里,于是他被这种失控感吓到,他似乎病了。

 

他挣扎了将近两年,终于在一天夜里把电话打给了自己几乎摆设一样的经纪人。

 

“权哲吗?我想送首歌给一个人唱,可以吗?”

“不是,不是想开了,就是送给他唱而已,不是合作也不卖。”

“别说是我写的。”

“朱正廷。”

 

歌送出去了,李权哲说对方收下了,礼貌道了谢,也没深究到底是谁写的。情报带到他临走颇有深意地看了毕雯珺一眼,摸摸下巴咂咂嘴,“正廷哥,也是巴黎A大毕业的哈。”“长得可真好看。”

 

毕雯珺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也可能是憋了太久真的需要个倾诉对象。默默打开家里酒柜把自己灌醉,然后借着酒劲把这点破事跟李权哲倒了个一干二净。第二天酒醒了一脚把经纪人小李踹出门去,没事人一样继续当他的再世活佛,气得李权哲牙根痒痒。

 

可这时间一转眼也过去将近一年了,他这首歌就像石沉大海一样杳无音信,对方既没退也没唱,吊着毕雯珺一颗心七上八下,最后一点点坠下去。李权哲实在看不下去他这样日渐消沉。别的不说,写的歌是越来越苦情了,听众的眼泪几乎要将他们公司淹没,于是忍无可忍地问他要不你出去旅旅游,散散心?

 

就这样他买了张去法国的机票。

 

临行前一天得知,朱正廷也在法国。

 

 

 

毕雯珺不知道朱正廷看到他没有,可能没有,也可能是装作没有。总之那天匆匆一别没激起任何波澜,就像他们当初的告别一样,甚至连一个对视都没有,就仓皇地像怕自己反悔一样地分开。

 

“朱正廷 今日行程 巴黎艺术桥拍摄。”

 

自从来了巴黎,李权哲就像最称职的黄牛一样让毕雯珺手机里关于朱正廷的行程没断过。他一概不回。

 

时间转过半个小时,他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溜达到了艺术桥旁边的文化中心。桥上不知道是拍摄还没开始还是已经结束,并没有任何国内拍摄组的踪迹。

 

毕雯珺垫着脚往对岸张望了下,又忍不住自己笑自己没脑子,竟然连李权哲五块钱买的料都信。

 

他慢慢在桥上逛,以前两个人牵手走过的一幕幕像过电影一样在脑子里放。河畔的风吹得他清醒了不少,他其实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见他,见了又能做什么。

 

但他就是想看看,想看看他,可以的话要给他个拥抱,最好再能亲亲他。

 

“雯珺?好巧啊。”

 

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的地方开始发烫。

 

朝思暮想的那张脸就出现在他眼前,将夕阳都比得逊色不少。毕雯珺一下子愣在原地,心里第一个念头脱口而出。

 

“卧槽,这卖行程的黄牛挺靠谱啊。”

 

“噗……”朱正廷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本来整个人都成熟了些,这一笑却将稚气系数找回来,毕雯珺一晃神,仿佛又看到了当初在艺术桥上逆着光奔跑,又回头向自己伸出手来的少年。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手已经先于理智一步虚虚盖在了对面人的头顶了,一时间不知该拿起还是落下只能尴尬地举着。还是朱正廷先他一步反应过来,偏偏头躲了过去。

 

“我一会要在这儿拍mv。”

 

言外之意很简单,我还有工作,不能跟你个闲人在这再叙旧了。

 

话点到这儿一般就该走了。令朱正廷意外的是,毕雯珺这次并没有那么听话贴心。

 

他略微思考了下,问他,“几点结束?”

 

“不知道。”

 

“我等你。”

 

“不要。”朱正廷下意识就拒绝。

 

毕雯珺也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么果断生硬,一时有点不知所措,但也只是一瞬间。

 

下一秒他认真地看向朱正廷的眼睛,“你住哪?晚上我去找你。”

 

或许是他将不讲理数的话说得太过真挚,朱正廷一时忘了生气忽然就想逗逗他。

 

“不告诉你,”他抓紧身前人的衣领强迫他微微低下头凑近,“问你的黄牛啊”。

 

 

 

要问巴黎什么时候最美?那一定是夜色。

 

塞纳河畔的灯火都燃了,铁塔脚下的旋转木马唱起浪漫的歌。第三下整点钟声再敲响,有人拍了拍朱正廷的房门。

 

门外的人站着,高高瘦瘦的,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五年的时光好像就突然被抽走。他们仿佛还依然在一起,他只是下楼帮他买个水果,故意不带钥匙耍赖叫他开门,一推门就抱住他,在他耳边呼着热气胡闹,“老婆,外面好冷,我想你了。”

 

你说好好的两个人,怎么能说分开就分开呢。

 

朱正廷不是没恨过,恨他木头,恨他什么都可以不要,恨他说放下就放下,恨他知道最后他回国都不肯来送送他。

 

直到后来,他收到那首歌。

 

“我没说过,我也难过

我没说过,我也不舍

一个人的机场,我只一双眼睛

镌刻你轮廓,追随你下落

好挂住你,我怎么没说”

 

没有署名,只说送给他,但他听了第一遍就知道是谁写的。这人总是这样,什么都做了,却又什么都不肯说,明明心里拼了命的想要,嘴上却永远是没关系啊,那就算了。永远不争不抢,不任性不贪心。

 

就像此刻,他倚着门框,又装作游刃有余满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只有朱正廷知道他有多慌多怕,但他喜欢这样的他,为了他充满勇气的他。

 

那人朝他扬了扬手里的酒,“嘿,晚上好,跟我私奔吗?”

 

朱正廷笑了,像夜风吹起河畔的涟漪,“我经纪人就在隔壁。”

 

“我不怕。”

 

“我明天还要拍mv。”

 

“不拍不行吗?”

 

“不行哦,”朱正廷光脚站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像某种小动物,笑得越发狡黠,“是你写的那首歌的mv”

 

毕雯珺愣了两秒然后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力度之大疼得朱正廷忍不住挣扎了一下。

 

“别动,让我抱抱。”

 

朱正廷就听话不动了,安静地任由他抱着。

 

半晌,他听到那人在他耳边说,“我陪你拍。”

 

“所以现在,请问您有时间跟我私奔一下吗?”

 

 

 

毕雯珺拉着朱正廷搭上了最后一班双层巴士,两个人一路狂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起瘫坐在上层最后一排喘着粗气互相嘲笑。牙齿咬上软木塞嘭的一声脆响,右边耳朵被塞上一只耳机,里面放着熟悉的歌。

 

干杯。

 

上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是一天清晨,他们在餐台旁接吻的时候老旧的唱片机里就放的这首歌。后来那天朱正廷没去上学,毕雯珺也没去上班。

 

 

 

正廷,我还是不信命,我是信我离不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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